黑白（9）
何瀚醒来的时候差一刻九点，平时这个时间两个人已经吃完早饭了，陈霆不在卧室，应该已经出发去公司了。
昨晚陈霆回来的时候动作很轻却还是吵醒了自己，何瀚心里不高兴，身体也不舒服，即便被吵醒了也没有睁眼看陈霆，只把嘴角抿的紧紧的，脸颊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露出来，红红的，有点像感冒。迷糊中何瀚感觉到对方温热的手掌贴上了自己的额头检查温度。何瀚并不太擅长装睡，陈霆借着床头的小夜灯静静看了他一会，又轻轻地关掉灯，摸黑绕到床的另一边躺下。何瀚清晰地感受到柔软的床下陷了一点，陈霆睡下了，呼吸平稳，但是没有拥抱自己。
何瀚并不习惯赖床，但是起床又没有事可做，他慢吞吞地起来，坐在床边慢吞吞地给自己披外套，黑色的短发支棱起两撮，肩膀微塌，一双脚赤着踩在地毯上。陈霆端着水杯推门走进卧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何瀚一副有点傻的样子。
“醒了？”
“嗯”，何瀚见到陈霆也微微一愣，这个时间陈霆应该已经出发去公司了，怎么还在家里。薛姨昨晚肯定把自己昨天不舒服的事情，还有耍脾气不吃药的事情都和陈霆说了，何瀚觉得现在和陈霆两个人面对面非常不自在，于是倏地站起来想要下楼，原本披着的衣服也从肩膀上滑下来。
陈霆刚刚一进门就被何瀚的双脚吸引了注意，明明身体就虚还总是光脚踩地。他一边把水放在床头，一边想提醒何瀚穿鞋子，转过头却看到何瀚站起来要走，干脆直接挡在何瀚面前，其实两个人身高相差不多，但是陈霆身上肌肉更多更结实，并且严肃起来气场上也比何瀚更强一些。
“还在和我生气？嗯？”由于靠的有些近，两个人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何瀚并没看陈霆，垂着眼睛想从陈霆身侧绕过去，却被陈霆一把拉住推到了床边坐下。
“坐好别动”，何瀚不知道陈霆要干嘛，只静静看着对方拉开放贴身衣物的大抽屉翻找着什么，等到陈霆转过身时何瀚微微一愣——陈霆拿出了一双天气冷时自己常穿的兔毛袜子。何瀚眼看着陈霆走近自己，单膝跪下来。陈霆边讲话边扯过眼前人一只脚踝踩在膝盖上，开始帮何瀚穿袜子。
“今天下雨了，最近都降温，在家也要注意保暖，你这么大人了身体又不好，怎么不知道关照自己”，何瀚呆呆地看着陈霆帮自己穿完了一只，看他还要帮忙穿另一只，何瀚立刻推了推陈霆的肩膀，“我，我自己穿”，陈霆看了看何瀚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把毛茸茸的袜子递给何瀚，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何瀚穿好才站起来。
“早饭已经做好了，别让薛姨等太久了”
“我不饿，不太想吃，我想自己呆一会”，何瀚的声音闷闷地回道。
“喂，不是吧，你是跟我置气，又不是跟自己，干嘛连饭都不吃，嗯？”，陈霆见何瀚没有起来的意思，干脆又蹲下，迎着何瀚低垂的视线向上看，何瀚的眼睛亮亮的，里面像是有水在流动。陈霆心里有些惊讶，他没想过自己会弄哭何瀚，一时也有些无措，低头思忖片刻，他觉得还是让何瀚自己呆一会平复下心情比较好，于是站起身想要摸摸何瀚的头，手刚刚伸出却又收回了。
“给你拿了蜂蜜水，喝点吧，不下楼也没关系，一会我把早饭端上来”，说完陈霆就大步走出了卧室。
陈霆刚刚离开，何瀚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砸下来，砸在手背上，也砸进地毯里。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却不代表失去了感觉，刚刚陈霆给自己穿袜子的时候，何瀚清晰地感觉到陈霆手掌的温度，牢牢地捏着自己的脚踝，把热度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
何瀚讲不清楚这种感觉，陈霆对自己的好，总是伴随着一些不好，有时是因为伤害了自己，所以作为弥补才自己更好一点。哪怕是如此，何瀚还是非常希望陈霆能多多拥抱自己，甚至在刚才，哪怕陈霆将基金会强加在自己名下，强行要自己参与所谓揭幕仪式，但只要陈霆能抱抱自己，说说理由，哪怕是编造的理由也可以，何瀚都会选择相信并理解，但陈霆没有。他总是这样，需要自己出席，那么自己就要出席，需要自己吃早饭，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吃。何瀚无法拒绝陈霆，自己和陈霆生活在一起，甚至在精神上，何瀚也有些依赖他。
何瀚是个话不多，但思考很多的人。自己的父亲是个有污点的政客，因为贪污，家里所有的财产几乎都被彻查没收，而自己遭遇车祸失去记忆，没有钱，没有地位，甚至记不得同陈霆的感情。何瀚想过很多种可能，陈霆也许并不喜欢自己，甚至只是把自己当做彰显他责任感的工具，陈霆想带着自己出席各种活动，也许只是为了做一场有情有义的戏码。有一天陈霆的耐心用完了，宋氏的生意扎根了，自己也就失去了价值。那个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办？默默哭了一会，何瀚擦干了眼泪，似乎也在心里坚定了什么。
饭最终是在楼下吃的，何瀚在陈霆把早饭端上楼之前下了楼。哭过之后的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何瀚皮肤白，整个人看起来就更加可怜。陈霆原本已经吃好早饭了，但是又陪着何瀚吃了点。何瀚看陈霆身上穿着家居服，慢条斯理吃饭的样子，似乎没有出门的意思，陈霆虽然是老板，但是工作上却一丝不苟从不松懈，今天不是休息日，闲在家里着实奇怪。出于好奇，也想打破尴尬，何瀚率先发问道，
“你今天不上班吗？”
“不去了，昨晚薛姨和我说你身体不舒服，我今天在家陪你，如果还难受的话就叫安医生来看看”
“我好多了，不用麻烦安医生，你也去上班吧，不用陪我”，何瀚吃完最后一口，用餐布擦了擦手。陈霆抬眼看了眼何瀚，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双手交握起来，
“小瀚，如果你不想去揭幕仪式的话也没关系，但是你不能不吃药，不吃药的话身体怎么好起来呢”
“这么久都没起色，吃不吃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什么话，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怎么能因为这样一点小挫折就放弃”陈霆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紧紧皱着，看起来竟然真的像何瀚的长辈一般。何瀚看着陈霆的样子，竟然轻轻抿嘴笑了笑，“阿霆，实话和你讲，开头已经这么惨了，我对后面的人生也并没有多么期待”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那我也没必要折腾了，我还想着等你养好了身体，就送你出国读商科或者金融的”，陈霆说完没看何瀚的表情，兀自擦了擦嘴角起身要走，何瀚起身追上去拉住陈霆的衣角，
“你刚刚说……送我出国读书吗？”
“我刚刚说的不够清楚吗？不过没关系，既然你已经打算放弃自己，那我何苦为难你呢”
陈霆讲这话时双手插口袋，眼神四处飘着，就是不看何瀚。何瀚低头看看自己脚尖，又抬头看看陈霆，发觉自己仍旧扯着陈霆衣角，悄悄撒手。
“阿霆啊，如果我好好吃药接受治疗，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国读书了”
“你以前不就喜欢这些吗，大学专业学的也是这个，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都不晚，你才二十出头，出去读书，既能增长见识，也能散散心，”陈霆边说边拉着何瀚的手腕往客厅走去，两个人挨着坐下。
“小瀚，我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很多事情懒得解释，也许跟我做决策的时间太久有关。我不太善于和别人协商，征求别人的意见。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看起来我强加于你，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所做的这些都是因为我想你好。而你呢，如果有不想要做的事情，也要和我说，就像这次一样，虽然你耍了脾气，但是我还是很开心的。我送基金会给你，一是我想你多结识一些朋友，为以后从商铺路，二是我希望做些好事，给你也给我积点福气，这个基金会所有的钱，都会用来做慈善。你不想出席揭幕仪式，但你却不说，你说随便，我就会随便对待你吗？”
何瀚还是第一次听陈霆和自己讲这么多话，一时之间感动和喜悦的心情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无措。他在陈霆的房子里生活的时候，常常没有了时间的观念，日子被划分成了等份，每天都是一样的流程，醒来，吃饭，吃药，吃药，睡觉，再醒来。偶尔出门吃饭购物，但生活里是没有朋友造访的，也想不起有什么朋友。很长一段时间里，何瀚的生命里只有陈霆，薛姨，安大夫几个人轮流出现。身体刚刚开始恢复的时候，经常感冒发烧，反反复复，何瀚躺在床上的时会偷偷流眼泪，在陈霆进门之前再擦干。对于重新读书，离开这个房子，何瀚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他从没实践过，身体和精神都缺乏勇气。
留学的事情仿佛给何瀚打了一针强心剂，陈霆承诺只要何瀚养好了身体就送他出国，在那之前何瀚要先学好语言。陈霆还问何瀚喜不喜欢小狗，自己有个生意上的朋友，家里的狗生了好几个小孩，何瀚问了品种听说是黑背立刻摇了摇头，说长得太凶了相处不来。陈霆撇撇嘴想问何瀚自己看起来凶不凶，想想还是作罢。
下午，何瀚在家里的跑步机上慢跑。陈霆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给安逸尘打电话。“逸尘，一会有时间吗，方便来一趟吗”
阳台上微风轻起，安逸尘那边也能听到隐约的风声。
“来看看何瀚的情况，药，可能要重新配一下”
------------
我什么时候能甜起来？！
